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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架直升机出现在北海(North Sea)的上空。
时间是今年夏天一个周三的早上 7 点,海上有一艘船正在以 15 节的速度朝南航行,直升机绕了一大圈,然后悬停在了它的上空。这艘名叫玛丽·马士基号(Mary Maersk)的船长 1300 多英尺(约 400 米),比埃菲尔铁塔的高度还长,目标明显,很难错过。玛丽号和它的姊妹船们是世界上最大的集装箱船。
直升机上先是下来一双脚,再是一条李维斯(Levi’s)的牛仔裤,慢慢地,一个男人顺着绳子从直升机降到了船甲板上。他的工作是为船导航,穿过威悉河(Weser River)上一个人工挖出来的狭窄通道,到达德国不莱梅港(Bremerhaven)。
在各国力量寻找在全球范围内运送商品新方式的角力中,玛丽·马士基号和其他 9 艘姊妹船是其中最大的几艘。
那天早上晚些时候,玛丽号会进行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平行靠岸——或者至少比三天前在瑞典哥德堡(Gothenburg)的那次规模更大。
各大公司都在寻找更为高效的办法,把货物从中国的工厂运送到欧洲消费者面前,而玛丽号则是最新建造的巨型货轮之一,它们被称为“3E 级船(Triple E’s)”。它们由丹麦 A·P·穆勒-马士基公司(A.P. Moeller-Maersk)拥有并运营,这家公司是世界上最大的集装箱运输公司,3E 级船去年投入运营后,让公司在集装箱运输业的收入达到了 2100 亿美元。它们还赢得了以下成就:观船爱好者们观察 3E 级船,并把它的照片发到网上,而乐高则打造了一款由 1516 块碎片组成的迷你版 3E 级船。
玛丽·马士基号在瑞典哥德堡港(Gothenburg),旁边的拖船相形见绌。
直到 1990 年代末,世界上最大的集装箱船还只能装大约 5000 只长约 20 英尺的钢制集装箱。和现在相比,这种船就好像鱼饵那么大。集装箱船的尺寸爆长,这正反映了它们在全球化过程中所起的运输队的作用。根据世界贸易组织(WTO)的数据,每年通过海运行业运送的商品价值将近 13 万亿美元,大约占总货物运输量的 70%。
3E 级船可以运载超过 18000 个集装箱,上下堆叠 20 层,甲板以上 10 层,甲板以下还有 10 层。但它们只能在欧亚之间航行,因为它们将近 194 英尺(59 米)宽的船体太大了,无法进入美国港口,也无法穿过巴拿马运河。
玛丽号将停靠 12 个港口,从波兰格但斯克(Gdansk)到中国宁波、盐田和上海。它运送海产、汽车零部件、香水、碎奶酪和冻猪肉。电脑和服装是中国出口最多的商品,而化学品和原木则是欧洲出口的产品。
玛丽号上堆放的货物太高了,因此除了它的两个大烟囱和那个四周全是玻璃的指挥中心,其他的几乎什么都看不到。它恰好是越来越全球化的市场的象征,也代表了集装箱航运业过度膨胀的野心。除了马士基公司以外,几乎没有哪家航运公司是赚钱的,每年新造的船太多了,而随着欧洲和亚洲经济遭遇顶头风,对集装箱船空间的需求也在放缓。
2011 年,坐落于哥本哈根的马士基公司从韩国大宇公司(Daewoo)订购了 20 艘 3E 级船,把它的国际运送能力至少提高了 10%。这个时间点非同寻常。波士顿咨询公司的客户包括马士基公司,在波士顿咨询的一份报告里,它把 2011 年称作是“集装箱航运业高管很可能想忘记的一年”,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因为,过去几年里订购的一波新船让运力膨胀太多。
但根据一直跟踪航运行业的德鲁里航运咨询公司(Drewry)的数据,自从 2008 年以来,对于大容量运输船的需求落后于运力的增长。马士基上空闲的空间加起来,抵得上一艘 3E 级船。
“人们的逻辑很简单,觉得越大越好,”波士顿咨询公司负责航运行业的全球主管乌尔里克·桑德斯(Ulrik Sanders)说。“但前提是你得用货把它装满。”
在指引着大船返回海上以后,当地的领航员被直升机吊了上去,返回了海岸。
“现在市场上的运力过于大了,把价格都拉低了,”他继续说。“从行业的角度来看,这没有任何意义。但从单个公司的角度来看,意义却大得很。这个现象很是耐人寻味。”
船长穿着一双 Crocs。他站在舰桥上,身穿黑色牛仔裤,肩披带黑色条纹的白衬衫。
这位船长叫弗朗兹·霍姆伯格(Franz Holmberg),是个随和的丹麦人。他左臂上有一个纹身,是一只鹰在和一条龙搏斗,他说这个纹身的图案“已经不如以前那么生动了”。在放在舰桥上的各种设备中,有一台很好的相机——他喜欢留下各种陆上的风景作为留念,比如他的屏保画面就是苏伊士运河的照片。
他说,船上没什么新鲜事,但过后当他坐进舰桥旁边的沙发里以后,还是讲了几个关于海的故事。比如有一次,一名水手觉得挂在餐厅里的丹麦女王开始和他说话。还有一次,人们在一个木箱子里,发现了两个加纳的逃票乘客,他们的包里装着压缩食品,还带着用来排便的包。但在海上过了一周多以后,“他们没包可用了,”船长说。
他来自一个务农的家庭,但决定去尝试海上生活,并且从此再没离开。在从航海学校毕业以后,他成为了一艘集装箱运输船上的三副,那艘船能装 3800 个集装箱,容量只有玛丽号的 1/5。
“每当有新的船型推出的时候,人们都说就是它了,没办法再大了,”船长又说。“然后过几年,就又有了更大一点的船。”
这个行业需要能够装更多集装箱的船,但需求增长的速度却变慢了。燃料价格是一个主要的因素,因此现在的船都普遍使用“慢蒸汽(slow steam)”来节约燃料,巡航速度由 22 节降到了 16 到 18 节。从波兰到中国的航线,正常情况下需要 34 天。
在最近一次前往苏伊士运河的航行中,玛丽号和马士基公司一艘有 10 年船龄的集装箱船并行了一段。那艘船的运力只有玛丽号的一半,但玛丽号只比它多用 6% 的燃料。“在过去 10 到 15 年里,燃料的成本急剧上涨,”丹麦南方银行(Sydbank)分析师雅各布·佩德森(Jacob Pedersen)说。“这给了航运公司理由,让旧的、不经济的船退役。”
当世界经济萎缩时,航运业也会萎靡。在玛丽号航程的一头,中国经济增长的发动机正在漏气,而在另一头,欧洲则又一次迎来了经济衰退。
航运业同时也缺乏重大的兼并,因为航运巨头们通常都被视为国家资产。世界上最大的 5 家集装箱运输公司要么是家族企业,要么是国有企业。虽然已经上市,但仍由家族控制的马士基公司的收入占到了丹麦全国 GDP 的 14% 以上。
造船厂一方面在调整自己,制造更大的船,另一方面为了让订单饱满,也在降低售价。3E 级船的造价是每艘 1.9 亿美元,这在 2011 年可算是打了不小的折扣。与之形成对比的是,2007 年,另一家大型航运公司、中海集装箱运输股份有限公司(China Shipping Container Lines)花了 13.6 亿美元买了 8 艘船,每艘造价 1.7 亿美元——但每艘船只能装大约 13000 只集装箱,比 3E 级船少了 5000 箱。
“在这轮衰退中,新船的价格低,钱也不值钱,所以各大公司宁可去买船,也不愿意去并购其他有很多旧船的公司,”德鲁里研究部门主管马丁·迪克森(Martin Dixon)说。“许多航运公司都在挣扎着赚钱,成本领先是生存下去的关键。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钱投到买新船上。”
德国不莱梅港,工人们正在把缆绳绑在船上。
几十年来,集装箱运输量的增长率一直是全球经济增长率的 2.5 到 3 倍,因此更大的船才有了用武之地——但这种情况似乎要结束了。
“在当前的形势下,有两类公司能活下来,”波士顿咨询的桑德斯说。“要么是像马士基这样的超级大公司利用规模优势赚到钱,要么是那些专门型的航运公司,在某一细分市场占据领先地位,比如专跑东南亚的支线航运公司。”
“剩下的公司就会卡在中间,想赚到像样的钱就比较难了。”
延斯·博伊森(Jens Boysen)是玛丽号的大副。实际上,他是船长的左膀右臂。船变大了,而船员没有增加,这也是规模效应的一种。玛丽号的 20 到 30 名船员来自各个国家——因为人少,所以每个人都身兼数职。
35 岁的博伊森是一个金发碧眼的丹麦少数民族,从小在德国长大。他在带着记者到船上小小的医务室参观时说,他同时还是这里的医生。医务室有一张床、一个淋浴间,还有装满药品和输血包的抽屉。他讲起了当年在地中海航运公司时的一个故事。“当时有一个机工到医务室来,他在敲打通风井的时候用错了工具,一些金属迸出来,穿透了工作服,所以流了好多血。”
在帮助指引玛丽·马士基号驶出哥德堡港以后,当地的领航员准备爬下梯子,回到等他的船上。
他不确定金属是不是扎进了机工的体内,所以他像一个工程师一样处理了这个问题。
“船上有很多磁铁,所以我拿了一块来感觉一下是不是有金属在里面,”他说。“他身体里确实有金属,但我们没法取出来,所以后来我们把他送到了医院。”
这位船员后来痊愈了——问题解决。
在马士基航运部门的成本中,船员成本和其他与操作船只相关的支出占到了四分之一还多。燃料占到了五分之一。通过削减这些成本,马士基实现了收入的稳定。
2009 年,马士基亏损 10 亿美元。根据彭博社的报道,今年该公司的运营回到了正轨,利润达到了 45 亿美元。
再回到医务室里。博伊森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个标着“dental(牙科)”的金属盒子,然后扭头朝上看。
“如果你愿意的话,我还能拔牙呢。”
玛丽号的船长弗朗兹·霍姆伯格说,只要有新型运输船出来,“大家都会说就是它了,没办法再大了”。
今年早些时候,尼加拉瓜政府宣布了建造新的运河系统的计划,资助该计划的是一个中国的亿万富翁。这个运河系统将与巴拿马运河展开竞争,其宽度足以让 3E 级船通航。此类计划以前也有过,但未能兑现,这样大胆的项目只有中国人才敢尝试。
没有哪个国家像中国这样刺激了集装箱货运大潮,而这股大潮正是世界工厂往中国转移过程中的副产品。
马士基在中国根基深厚,有超过 20000 名中国员工。它在七个中国港口设有集装箱码头,购买了 118 艘价值 35 亿美元的中国造船只,还拥有两家制造集装箱的中国企业。
中国也在航运业施加着自己的影响力。中国监管机构最近阻止了马士基和两家欧洲竞争对手合作的企图,说这会阻碍竞争。马士基最近则宣布了和另一个竞争对手地中海航运公司的合作,只是这次合作没有此前三家联合那么有野心。这些交易说明,货物运输量并没有很快反弹,所以航运公司需要分摊成本和货物空间。朝西开往欧洲的船只一般都是满载,而朝东开往中国的船只则有一部分是空载。在过去 5 年里,从欧洲运往中国的货物已经增长了约 30%,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中国日益扩大的中产阶级不断增加的需求。但这也无法填满所有的集装箱。
与此同时,一些商品的生产也在向更靠近本地市场的地方转移,这一趋势也让集装箱运量增长更加缓慢。中国也在尝试培育它自己的航运公司。今年,中海集装箱运输股份有限公司订购了 5 艘货船,每艘能装 19000 只集装箱,比 3E 级船还多 1000 只。这些船将从今年晚些时候开始交付使用。
但马士基集装箱航运部首席战略、财务和转型官 Jakob Stausholm 说,货船运载量提升的空间几乎没有了。
玛丽·马士基号的船员在吃早餐。
“航运业依然是个吸引人的行业,但它的增速和全球 GDP 增速的比值比过去小得多,”他说。“我觉得,基于现在集装箱航运公司的规模和海上货运的地位,一味追求更大的船没什么好处。”
现在该让这艘世界上最大的船靠岸了。
从第一位领航员从直升机上下来开始,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,第二位领航员、45 岁的卡斯滕·伯克纳(Karsten Burckner)从一条拖船的跳板上登上了船。很快他就在船的舰桥上和船长抽起了烟。他自己抽的是手卷烟,而船长则更喜欢抽万宝路。
伯克纳的工作是帮助大型船舶在不莱梅港掉头,让它们倒着驶入港口沿岸的指定位置,然后那里的塔吊将把集装箱吊下或者吊上船。这个过程一点儿也不快。
三艘拖船推着玛丽号,玛丽号自己的两只发动机也朝反方向转动。船开始掉头,最后缓缓靠上了码头边上巨大的橡胶缓冲垫。在港口的另一边是钢制货运集装箱,排放得像是多米诺骨牌,绵延铺满了港口上很大一片区域。它们被一种叫“跨运车(Straddle Carriers)”的瘦长红色汽车铲了起来,这种车比卡车宽不了多少,但却很高,足够搬运 3 到 4 只集装箱。
领航员和船长仔细检查船的一侧,用对讲机和地上的水手讲着话。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——10 分钟、20 分钟、30 分钟。玛丽号以 0.1 节的速度向前缓慢行驶,开始滑入一个码头。
“与船的整体大小和重量相比,它侧面的钢板事实上是非常薄的,”船长解释说。“如果船的速度再快一点儿,钢板就会变形。”
说着他笑了:“很明显那会让任何人都不舒服。”
伯克纳曾经也当过集装箱船船长——不过是在 11 年前。但他最后放弃了。“我当时是被迫放弃的,”他说着说着停下了,脸色阴沉,随后又开始笑。“被我老婆逼的。”这是许多领航员的真实故事,他们都是放弃在海上漂泊数月、回家过家庭生活的男人。
他的船能装 2500 只集装箱。“那在当时可算是艘大型集装箱船了,”霍姆伯格解释道。
“当我入行的时候,没人能想到会建造出这么大的船,”伯克纳说。“我不知道到底还能有多大的船,”他看着玛丽号巨大的船身说道。“这得问马士基公司。”
翻译 is译社 葛仲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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